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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 鞋
作者:巨凤霞  发布时间:2008-08-29 11:22:20 打印 字号: | |
  布  鞋

巨凤霞

穿布底布面的鞋子,走在松软干燥的沙土上,那种感觉,就象整个人都沐浴在初春的暖阳里,绵软、妥帖、舒适。风的气息,阳光的气息不经意间透过布鞋滑到脚底,顿感一种朗朗的好心情。因着这种感觉,我常常怀念这样一种场景:青砖蓝瓦的老屋里,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,戴着下垂的老花镜,坐在暖暖的土炕上,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布鞋。娴熟流畅,时不时地,再到发缝里光一光针尖儿。之所以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深刻,缘于穿布鞋的童年,

就想起童年的布鞋。

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,胶鞋、皮鞋与乡村的鞋世界隔绝着,能穿上新做的布鞋已是一种奢侈,那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。我小时受长辈妇人的目染,大抵知道了做布鞋的工序:先用一些叫做“铺祉”的布头边角打“袼褙”,晒干之后,在“袼褙”上剪出鞋帮儿鞋底,三五层鞋底叠在一起,沿边儿、粘连,用细细的针脚纳成图案,再与罩上新布面的鞋帮儿连起来,一双布鞋就这样做成了。说着简单,做起来可不容易,一双布鞋从下剪到成型,大概要用十几天时间,纳底、绱鞋,用的都是指掌间的力气,这力气要暗暗消隐在娴熟的指法上,确是需一番功夫的。乡村的姑娘媳妇们,哪一个不是做鞋的高手呢,村口、地头、磨房的老柳树下,随处可见做布鞋的女人。那布鞋各式各样,方口的、圆口的、系带的,黑色的、蓝色的、花色的,大的,小的,胖的,瘦的。布鞋是乡村的一种传承,一种根脉,人不绝,布鞋亦不绝。

特殊的年代里,布鞋,曾作为乡村女子的定情物,送给她们的意中人。其实,我姑儿正值那蓓蕾绽放的花季。我几次看见她在我们两人共住的房间里偷偷地做布鞋,我不知道那布鞋是给谁做的,但我知道那绝对是姑儿心里的一个秘密。一天晚上,我脱衣钻进了姑儿给我铺好的被窝里,可姑儿却迟迟不肯睡觉,继续着她沿鞋口的营事。看她那窃喜的样儿,我探出被窝,凑到她跟前,笑眯眯地扬言,要把这事告诉我奶奶。姑儿放下针线,不轻不重地拧住我的嘴巴。我缩回被窝里说,要不就告诉前门儿的四婶,那可是全村有名的“广播喇叭”。片刻,听不见动静。我探出头一看,姑儿不见了。不一会儿,姑儿拎着一包东西回来了,塞到我的被窝里说,堵上你的嘴!原来,姑儿用一毛钱给我买了十块糖,哈哈哈,我心花怒放。夜幕下的斗室里,姑儿在灯下做鞋,我在被窝里吃糖,我们的心里,都甜滋滋的。

我一直认为,闺房里做的布鞋不同一般,那每一个针脚里藏的,都是女儿的秘密。夜阑人静,万籁无声,氤氲的灯光里,她们端坐在窗前,一针一针纳下去,针针不苟,就象弹着一把琴,那是储藏了二十几年的琴啊,如今,被纤纤玉手拨弄着,叮咚作响,流韵悠长。

姑儿出嫁以后,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奶奶,太奶奶点着我的脑门说,傻丫头,学着点,不会做鞋,看你往后咋找婆家。在乡间,女孩子或丑或笨或有什么缺点,一句“找不到婆家”就都概括了。我被点悟,不会做鞋就不会有婆家,没有婆家的女孩子是要被人笑话的,于是我就学做布鞋。不是没有鞋穿,实在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,被人耻笑。我在灯下学着姑儿的样子给太奶奶的三寸金莲纳鞋底,一只底子没纳下来,我就打折了三枚针,扎伤了两个手指,我在“哎呦妈呦”的惊叫声中永远地放下了针线,所以至今我也不会做鞋。不过婆家还是找到了,幸耶!

我的嫁妆里多了许多姑儿的嫁妆里没有的东西,独独少了那一双双精心缝制的布鞋,姑儿那么多压在箱底儿的布鞋呦,我一双都没有。等到我的箱子里终于有了一双布鞋的时候,已是我出嫁十几年以后了。

一个闲暇的周日,我去拜访我们学校一位前任老校长,一进门,那个我常常怀念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,花白头发的校长大婶盘坐在床上,正在埋头缝制一双孩子用的虎头鞋,她一抬眼,从镜片上方看见了我,连忙放下活计,用戴着顶针的手递过一杯热茶,布鞋的话题就此展开。最后,校长大婶说:这样吧,你那么钟情布鞋,我就给你做一双吧。出门的时候,大婶没有问我的鞋码,那句许诺,权当是客套了。不想,两周以后,我真的领略了校长大婶的一手好针线,也因此,得知了校长的这桩布鞋姻缘。

身穿军装,英俊潇洒的校长在二十四岁那年,与部队的一名女军医相恋了,那名军医,是怎样一位令人心仪的女子啊,校长违反部队规定,冒着被处分的危险,给她写信,与她约会,他们在军营后面的树林里海誓山盟定终身。就在当年,校长回家探亲,母亲早已为他定好了一门亲事。母亲说,这可是三庄五里出了名的巧手儿,会得一手好针线。母亲不顾校长的反对,执意安排他们相亲。那位姑娘,如今的校长大婶,只跟校长见了一面,只用目光扫了一眼校长的军用球鞋,等到第二年探家的时候,校长的脚下就有了四双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手工布鞋,单是那鞋底,就有不同的图案,有朴素的席花,有满天星斗,有簇簇的麦穗,有点点碎梅,每双底子上都有着缜密而精妙的韵味。老母亲颠着小脚,将四双布鞋传遍了半条街,回来的时候,身后是一大群嚷着吃喜酒的乡邻们,老母亲当下吩咐,操办喜事。

听过的爱情传奇不算太少,惟有这桩布鞋姻缘让我感慨万端。年轻的军医是老校长心里一个永远的记忆,这记忆在他心中三十余年,一直被封存着。校长大婶看不到它,她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。每年每年,校长大婶不停的缝鞋做鞋,每年每年,布鞋在校长的脚下,永远有着它不蹇的命运。布鞋,是他们感情的载体,传递着他们的真爱,校长大婶一直将这真爱绵延下去,绵延给岁月,绵延给校长,绵延给她爱的每一个人。

是布鞋维系着传统,还是传统包裹着布鞋?两者的结合是如何把这言犹在耳的盟誓消迩于无形的呢?

到现在,校长的脸上一派风清云淡的样子。只是我一看到他,就禁不住要在心里讨一下真伪。其实我也明白,沧桑到了极处,人自然也就波澜不惊了,如果能用简单的真或假来标注感情的话,那感情也未免苍白了吧。

那双布鞋,我把它藏在箱底,天气好的时候,拿出来,穿一穿,走一走。关于布鞋,童年的记忆之上,又多了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,凄婉而美丽。
责任编辑:王树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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